国际特稿:呼罗珊分支来势汹汹 打击伊国组织各地不齐心难协力

俄罗斯首都莫斯科近郊音乐厅上月遭遇恐怖袭击,140多人死亡,550多人受伤。国际社会对恐怖分子的残暴行径感到震惊之余,也惊觉全球过去几年把焦点放在俄乌战争和以哈冲突的当儿,沉寂多时的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已死灰复燃,悄然壮大,而且野心更甚当年。打击跨国恐怖组织的工作需要国际社会的通力合作,但由于各国各有盘算,这项任务恐怕任重道远。

伊斯兰国组织在鼎盛时期控制了叙利亚约三分之一的领土和伊拉克40%领土。但在与美国联军、俄罗斯和伊朗支持的地方武装发生旷日持久的激烈冲突后,伊国组织到2019年已经失去对所有中东领土的控制。只是这个组织并没有因此销声匿迹,而是改在偏远的藏身处开展活动。

声称为莫斯科近郊“番红花城市大厅”音乐厅3月22日袭击事件负责的,是伊国组织的分支“伊斯兰国呼罗珊省”(Islamic State Khorasan Province,缩写IS-K、ISIS-K或ISKP)。

这个分支于2021年开始受到国际关注。当时美军正从阿富汗撤军,喀布尔机场挤满想要逃离塔利班统治的阿富汗平民,一名自杀式恐怖分子在人群聚集处引发炸弹,造成13名美军和约170个阿富汗人死亡。

今年1月,它更猖狂地在伊朗革命卫队指挥官苏莱曼尼墓地附近,发动两起自杀式爆炸袭击,造成近100人死亡。那是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伊朗领土上最致命的武装袭击。

1月3日,伊朗在革命卫队指挥官苏莱曼尼位于南部城市克尔曼的墓地附近举行纪念活动时,两名自杀式炸弹手在人群中引爆了炸弹,造成近100人死亡。图为调查人员到场搜证调查。(法新社)

据美国智库国际战略研究所(CSIS)的报告,伊国组织于2014年开始招兵买马组建IS-K分支,2015年1月正式宣布成立。它以阿富汗为据点,对阿富汗境内及邻国伊朗和巴基斯坦发动袭击。

伊国组织于2017年在伊拉克战败后,许多武装分子逃离伊拉克,前往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加入IS-K。安全专家相信,分支正是在这个时候逐渐壮大。这些武装分子带来了游击战方面的专业知识,从而增强了呼罗珊分支发动袭击的能力。

2020年6月,年仅25岁的加法里(Sanaullah Ghafari,又名Shahab al-Muhajir)受委为IS-K领导人。塔利班消息说,加法里是阿富汗塔吉克人,曾效命阿富汗军队。在他领导下,IS-K成为伊国组织全球网络中最可怕的分支之一。2021年喀布尔机场袭击案后,美国悬赏1000万美元(约1350万新元)追捕他。

安全和情报人员认为,美军撤离阿富汗后塔利班重新接管了政权,却未能铲除呼罗珊分支在阿富汗北部和东部的藏身处,从而使它有机可乘,向外扩张影响力。

2021年喀布尔机场遇袭后,美国悬赏1000万美元追捕IS-K领导人加法里。(美国政府网站)

IS-K领土扩张野心 几乎涵括全世界

呼罗珊是中亚历史上的一个地区,范围包括伊朗、阿富汗和其他中亚国家的部分地区。取名呼罗珊也可一窥这个分支的扩张野心。

根据《新闻周刊》,IS-K在上月出版的内部刊物《呼罗珊之声》发文说:“回教的领土从来不限于阿富汗,而是更广阔。”

文章写道:“回教的土地是回教徒用牺牲换来的,它覆盖整个非洲,从东突厥斯坦开始,到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阿塞拜疆。它延伸到车臣和达吉斯坦,以及从土耳其延伸到安达卢斯和中东国家、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度等等。”

文章甚至描绘了一个所谓的哈里发国的三处边界,分别位于法国南部、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之间,以及中亚国家和中国新疆地区之间。

如此广阔的地域,使IS-K几乎与全世界为敌。它的宣传工具猛烈抨击过众多国家的领导人,包括美国总统拜登、中国官方、俄罗斯总统普京,以及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等。

就连被西方列为恐怖组织、与IS-K同属回教逊尼派的哈马斯和塔利班的领导人,也是IS-K的抨击对象。虽然这些组织都以极端方式解读回教教义,但IS-K对非信徒和其他回教教派如什叶派更加不宽容。所以就连塔利班分子与非回教徒外交官会面和接受非信徒的援助,都不被IS-K所容许。

IS-K的威胁不容忽视,但对欧美和亚洲各地的威胁不一。

中国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中东研究室常务理事王震回答《联合早报》询问时分析了亚洲各地的形势。他指出,在东北亚和东亚等地,由于回教徒社区和中东地区联系较为有限、社会秩序比较稳定,IS-K很难通过跨国流动在当地进行渗透和发展。

“但是,在东南亚和南亚地区,一方面当地具有大量的回教社区,有利于IS-K分支打着‘伊斯兰’旗号进行渗透和扩张;另一方面,这里还有一些经济落后、社会治理相对薄弱的国家和地区,或者‘三不管地区’,有利于分支的跨界移动和藏身。”

专家:IS-K对东南亚影响有限

不过,新加坡社科大学商学院安全研究项目主任拉帕(Antonio Rappa)副教授答复《联合早报》询问时认为,IS-K分支对东南亚的影响有限。他指出,分支“与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多个恐怖组织有联系,但无法影响这些组织,因为它们的具体目标和战术目标不一致”。

至于欧美,拉帕和王震都认为IS-K分支的威胁较小。

拉帕说:“IS-K缺乏对美国本土或西欧城市发动攻击的作战能力和战略资源。”

王震则指,IS-K对欧美等西方国家的威胁,近年更多体现为对西方国家海外利益的威胁。“由于九一一事件后,西方国家普遍加强了反恐防范,跨国恐怖组织对西方本土的渗透和袭击能力已大大下降。”

他说,当前活跃在欧美地区的恐怖势力,更多是受伊国组织或卡伊达等感召而走向激进化的“独狼型”本土恐怖分子,或是受极端种族主义等思想影响的个人极端暴力犯罪。

莫斯科遇袭后,即将举办夏季奥运会的法国把反恐警戒提升至最高级别。图为法国警员3月25日在巴黎地标埃菲尔铁塔附近巡逻。(路透社)

专家:各国各自为政 难以合作反恐

虽然各国面临的威胁不一,但既然全球主要大国都是IS-K的目标,要有效对付它必然需要各国紧密合作。

可是拉帕认为这不太可能实现。他说:“讽刺的是,全球大国对开展任何合作打击IS-K并不感兴趣,因为它们的安全目标都集中在本土。例如,俄罗斯不太可能对IS-K发动任何袭击,因为普京的焦点都放在乌克兰身上。”

王震也认为,合作打击IS-K分支面临许多现实的困难。首先,美国减少了在全球反恐领域的精力和投入,并将反恐重心转向了国内,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某些恐怖势力的反弹。

其次,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正在重新定义全球反恐战争,原来的全球反恐联盟已经土崩瓦解。尤其是美国受意识形态和国内政治的影响,拒绝对阿富汗反恐努力给予实质支持,让伊国组织呼罗珊分支在阿富汗得以继续运作、久拖不决。中东、中亚和南亚等IS-K主要活动的区域内,区域国家就反恐问题还存在分歧,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打击这个组织的效果。

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伊国组织及分支在面对打击时,总能够在潜伏一段时间后伺机而动。王震说,到目前为止,人类社会还没有找到阻止恐怖主义的良方妙药。但是,人们可以通过有效的措施将它遏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比如,加强国际反恐合作、鼓励宗教文化的守正创新、加强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与交流,摒弃国际反恐中的“双重标准”等。

近年IS-K多次 对俄发动袭击

莫斯科音乐厅遇袭后,俄罗斯总统普京一口咬定乌克兰是幕后黑手,难以相信为什么回教极端分子会对“支持公平解决”中东冲突的俄罗斯发动攻击。

但分析员说,俄罗斯成为目标其实有迹可循。这包括3月2日俄安全人员在南部地区击毙了六名伊国组织枪手和缴获大量武器,以及7日伊国组织极端分子意图袭击莫斯科犹太教堂,结果在枪战中被俄安全人员击毙。

3月22日的大火将“番红花城市大厅”音乐厅烧得面目全非。图为事发四天后,俄罗斯紧急部门人员在现场清理废墟。(路透社)

俄成袭击目标 因历史与外交决策

俄罗斯之所以成为IS-K的袭击目标,有历史原因,也和俄罗斯近年的外交决策有关。

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和随后长达10年的占领,以及1994年和2000年的两次车臣战争,使许多极端分子对俄罗斯怀恨在心。

随后,俄罗斯卷入叙利亚内战,支持阿萨德政权对付伊国组织和卡伊达分子。

在阿富汗,俄罗斯被视为塔利班的盟友。这也是IS-K分支2022年袭击俄驻喀布尔大使馆的原因。

莫斯科也与伊朗走得越来越近,而伊国组织及分支对伊朗什叶派领导层充满敌意。分析全球安全挑战的美国苏凡中心(Soufan Center)研究主管克拉克(Colin Clarke)告诉法新社,在伊国组织最仇视者名单上,什叶派甚至凌驾于美国和以色列之上。

极端分子还对莫斯科对待境内占少数的回教徒的方式深感不满。他们也认为俄罗斯是个基督教国家。

最决定性的原因则可能是,俄罗斯忙于与乌克兰的战争,结果被IS-K视为容易攻击的目标。

3月23日,普京向全国发表视频讲话,谴责“番红花城市大厅”音乐厅的恐怖袭击。(路透社)

中亚或成为恐怖分子温床

俄罗斯在音乐厅遇袭后逮捕了10多名疑似涉案者,当中大多数,包括四名实施袭击的武装分子都是塔吉克斯坦公民,引起关注。

塔吉克斯坦位于中亚,是个内陆国家,被阿富汗、中国、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包围。它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中最贫穷的国家,政府腐败,政治压迫严重。

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研究员马铁木(Temur Umarov)在莫斯科遇袭后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在总统拉赫蒙长达30年的铁腕统治下,塔吉克斯坦反对派要对抗不公正现象,只有一条路:激进化。

文章指出,国际恐怖组织早就把塔吉克斯坦视为招募新人的沃土。IS-K除了制作塔吉克语的宣传内容,还运营塔吉克语的Telegram即时通信频道和TikTok短视频账号。

袭击莫斯科音乐厅的四名塔吉克武装分子3月24日出庭面控时,脸上都有明显伤痕,显示在拘留期间曾遭严刑逼供。(法新社)

伊国组织已经在塔吉克斯坦境内发动了多起恐怖袭击,塔吉克人在国外发动的恐袭事件也日益增多。这难免使人担心,塔吉克斯坦乃至中亚已经沦为孕育恐怖分子的温床。

不过,上海社会科学院的王震认为,就此断定塔吉克斯坦孕育恐怖分子未免言之过早。一是塔吉克斯坦官方并不庇护这些恐怖分子;二是塔吉克斯坦境内的恐怖组织也并不比其他国家多。

至于中亚地区,王震说,没有证据显示目前中亚地区的恐怖分子活跃程度高于九一一事件之前。

新社科大的拉帕则认为,自从美国及盟国进驻中亚以来,这个地区一直是各种恐怖组织的滋生地。

他透露,自己在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RSIS)执教时,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的长子是他的学生。拉帕在担任国际政治暴力和反恐研究中心(ICPVTR)顾问时,曾针对中亚的恐怖主义局势采访了这名学生。拉帕说:“可以确认的是,许多恐怖分子是在中亚培育的,只有自杀式炸弹袭击者主要是在巴基斯坦培育的。”